源遠流長魯谼山
文|光其軍
魯王河流到魯谼山村板橋段,河道突然變窄,原先似乎一瀉千里的寬闊河床到這兒被兩邊的山擠壓,收攏起來,成了一條在汛期是激流奔涌的溝谷,在干枯期則是一條盈盈脈動的溪流。我分別在不同時期來過魯王河,既領略過汛期時的洶涌澎湃,也體味過干枯時的脈脈含情。我的心既為它的浩蕩而激蕩,也為它的柔情而多情,更為它所蘊藏的豐厚人文而驚嘆。
冬日的一天,來自魯谼山的訊息在召喚,讓我又來到了魯王河,并且深入到了魯谼山的腹地。這次來,所見的河是瘦弱的,遍布河床的荒草,使得季節的骨感畢現。魯谼山更是換了一幅版圖,其斑斕的色彩契合了季節的需求,那或明或暗的意蘊帶有久遠地況味,或是讓人覺得欲罷不能,或是讓人覺得意味深長。
至于魯王河,冠名以魯字,應當是與魯姓有關,可是當地并沒有魯姓。當地倒是有三國時孫權攻下皖地后,命魯肅大將率兵駐軍與此,以桐北小關峽口為界,與曹軍張遼大軍對峙的傳說。《桐城縣志》有記載:“權十九年破皖城,請肅為橫江將軍,經營此地而暫居之。”魯肅寓居此地時,善結交賢士,同時也不忘周濟百姓,深受當地民眾愛戴,人們更愿意尊稱其為“魯王”,魯王河也由此而得名,一直到今,未曾改變。對于此,明代桐城《弘治縣志》有記載。明代布衣鴻儒方學漸編次邑中賢者事跡時,也不斷提及魯肅。而在其《桐彝》、《邇訓》等著作里,魯肅之名也反復出現。明代貴州巡撫趙釴,退隱歸來,時常與理學大家張緒、何唐、戴完、方效、趙銳、方克、齊之鸞等一班邑中時俊,出游至此。趙釴還寫有:“子敬去已久,河山仍舊名。盡窮今日勝,因見昔人情。”一詩。可見,魯肅在這一代的影響多么深遠。
而被魯王河流出的山嵐,因擁堵了溝壑,只剩不大的縫隙,人們稱之為魯谼山。之前我去魯谼山,多半是因為做清明。我家老太太的墓在方家半天,那時我去,或是從山下一戶人家的屋后,需得經過十二撇的小徑才抵達,雖路短,但往往汗流浹背,精疲力竭。或是經過原板橋小學后,沿一條登山小徑抵達,路雖遠,節省了不少體力,但還是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后來幾次上方家半天,卻都是沿新開辟的公路開車直接抵達了。這與我先前上方家半天,體力的付出和精神的享受已經不可同比。
方家半天,也謂半天山居,桐城著名的魯谼方氏就是起源于這里。明朝初年,方氏一世祖方芒從江西婺源遷到桐城,定居魯谼山。明朝洪武年間,桐城歷經多年戰亂,人少地多,山區虎豹甚行,那時魯谼山僅有盡有七十多戶人家,官府為了安定民心,命以方芒為首開設獵捕,所以“魯谼方”又稱“獵戶方”。方氏以孝悌力田起家,至九世方孟晙居半天峰,嗜讀書,延至十三世,長房孫方東樹曾讀書“半天山居”,繼其家學,族弟方宗誠,亦居于此,咸豐年間,于半天峰下筑“柏堂書屋”,講學著書。方東樹為桐城派重要作家,師從姚鼐,與梅曾亮,管同,劉開,世稱“姚門四杰”。方宗誠師從方東樹,治經學兼治古文,致力著述,曾國藩慕其才聘為幕府,后任河北棗強縣令,創敬義書院,官至安徽學政。在桐城縣城有居宅“棗強縣”,現在六尺巷旁的勺園中的方氏九間樓,就是方家的家庭私熟,桐城派作家劉大櫆曾在此講授。方宗誠之子方守彝和方守敦均為桐城派后期人物,勺園后輩中還擁有方令孺,方瑋德,舒蕪,方守彝的外孫宗白華等著名作家、詩人和美學家。
方永輝的兒子方軍紅,保存有一套祖上方宗誠的《柏堂文集》,我最近幾次去時,他都會拿出來翻給我看看。對于柏堂,是在半天峰下的一個溝谷,方軍紅在方家半天指著那個方向對我說過。最初,我確實也想去看看,無奈時間緊迫,只好擱置。這次來是我第二次,我沒上方家半天,與文友們一道徑直奔向柏堂。
去柏堂,得從一戶人家的屋拐過去,還得經過一處茶園,在能上一條布滿荒草的山徑。行不遠,就見到兩棵依舊遒勁的古柏。掛在柏樹上的牌子寫有古柏的樹齡已有八百年,讓我吃驚不起。立于柏樹下,我看到柏樹的柏枝依舊精神飽滿,直指蒼穹,這是在天地之間,向世人昭示自己仍然存在嗎?再望向柏堂的所在,卻已是枯草遍野,雜樹成叢,真正成了一處遺跡。這也不怪誰,長時間的無人打理,又歷經風風雨雨,柏堂的消失,也是理所當然。但我還是堅持去那個雜草叢生的地方看看,果然,在那兒,撥開層密的樹枝和雜草,從縫隙里,我依稀看見了一點點的斷壁殘垣,仿佛還在證明它曾經的存在。
這兒確實是個清幽寧靜的地方,四面環山,只有一方出口與谷外平疇相連。住在這里,與清風明月作伴,聽山風清泉吟唱,時而勞作,時而讀書,怡然自樂,非方宗誠莫屬。那時,太平軍與清軍在桐城對峙,城中有很多達觀紳士,舉家避亂至城外的深山之中,當中自然包括方宗誠一家。他回到祖居地魯谼山避亂,于此幽寂之地筑廬,因靠兩棵古柏,就取名為“柏堂”。在這里,他讀書講學,與友人談文論道、把酒言歡,自在逍遙。可以想象當時他們的吟詠之聲,回蕩在幽靜的山谷,除了激越之外,更多的是余韻了,再積淀下來,無疑就是厚重。它,浮現在我的面前,活脫脫的就是一幅柏堂的讀書圖。方宗誠在魯谼山避亂五年,著有《俟命錄》十卷,最為當世人看重,有人說他是致知格物的一代通儒,我以為一點也不為過。
站在柏堂的遺址之上,仰望古柏,從古柏桀驁不馴,并且剛強的身軀上,我悟出到了一種生命的頑強,一種生命的意義。由此延及,似乎我又看見了某種意義上的精神傳承。而斯人已去,睹物思情,從他留下的諸多文字中,應該有著答案。
在魯谼山中,還有牽牛峽、烏龍噴泉和仙人橋,這些自然景觀,都有自身的獨特之處,身臨其中,感覺各有不同。去牽牛峽,不到跟前,無人知道在一處小山坡后面隱藏有峽谷。山上樹木繁多,山坡上也是。以致樹木交錯,織就成一張幾無縫隙的網。前幾年我來過,是在拔開密集的樹叢后,才得以窺見其真容。它太窄了,也不長,只能容得下一個人牽一頭牛經過,被人稱為所謂的牽牛峽。但它不因為小和窄,卻具備有峽谷的奇、險、峻、陡,一個人絕不可貿然穿越。烏龍噴泉在進山公路一側幾米遠的一處山崖下,到近前,才覺知崖下有一潭,水從高約三米的崖頭直瀉而下,與潭水相沖撞,濺起的水花便是如噴泉一般。而水流過的山體,呈現的幾乎是青褐色,如烏龍的身軀,因此人們習慣地稱之為烏龍噴泉。仙人橋也在不遠的山上,大抵是一塊偌大的山石非人工之力檔在了溝壑之上,時有輕霧騰起,彌漫于橋,細紗輕攏,恍惚有人在橋上行走,使得橋宛若仙境一般。可是我沒機緣得去,倘若真有一天去了,恰巧碰上輕霧,我走上橋,感覺該又是怎樣的一種曼妙啊!
離烏龍噴泉不遠,是倪家樓,曾經誕生過倪樓農會。那是在1947年,在中共桐北區委的領導下,以倪樓為中心成立的倪樓農會。他們打土豪,分田地,鎮壓土匪,劣紳,斗爭地主,老財,聲勢浩大。I948年正月,由于叛徒告密,國民黨25師,突然襲擊,致使農會領導成員李小樓,占新才,倪益恩,桂仲福,項家玉,黃干事,方四指等七人犧牲。為了紀念革命烈士,原魯谼鄉和原板橋村人民,于I956年集資在原板橋村董山頭建立了烈士墓,將在1930年犧牲的桐城縣委書記吳克振和倪樓農會的七位烈士的骨灰罐安葬于此,這就是魯谼山烈士墓,每逢清明,都有大批的干群和學生前來祭掃。
還有倪氏宗祠,建于清光緒十六年(1890),磚木結構,雕梁畫棟,十分精巧。分三進,每進五間,另加東側腳屋十一間。座北朝南,面積399.56平方米。前門有一開闊場地,面積約200平方米。在1930年,成了魯谼山農民暴動的發源地。當年3月初,中共魯谼區委書記黃少庭親自率領農協會員和山區災民500余人,拿著糧袋,挑著籮筐,推著土車直奔魯谼山區大地主黃金旺,齊金元和項文成的家,強行打開他們的糧倉,沒收大米4OO余擔,全部分發給饑民。193O年6月,區委書記黃少庭,在魯谼山籌劃農民革命暴動,歷時20多天,發展武裝赤衛隊員15O余人,7月初,中共縣委書記吳克振來倪氏祠堂召開暴動動員大會,由于被人告密,事情泄漏,遭桐城自衛團襲擊,吳克振在掩護群眾轉移中犧牲。此次暴動,是桐城境內最早的一次農民革命暴動。雖遭到了反動勢力的殘酷鎮壓,但卻點燃了桐城武裝斗爭的熊熊烈火。
先前我來過倪氏宗祠,那一次,宗祠還在維修之中,展列的文物很少,知道的事情還不是很多。這一次來,宗祠的管理人員拿出一個東西給我們看。這東西形似罐蓋,一面刻有一個五星,里面有八一兩個字,繞五星刻的是“四方得元意”五個字,我認為元應該是緣字,估計當時刻的人識字少的緣故。這東西原先埋在地下,在修復宗祠時被發現。據推斷年間應該在1949年,渡江戰役之前,宗祠曾作為部隊的后方醫院,而刻的人估計是住院的一個解放軍傷病。這東西現在已經作為一個革命文物,放在宗祠里,供人們緬懷和瞻仰了。
在倪氏宗祠門前,可以看見虎頭寨,那上面林木陰翳,遮住了一切。魯肅的試劍石自然也掩映在其間。那兒在2016年我去尋過,只尋到半截巨石,它約高1.53米,寬1.73米,灰青色,呈半圓球形,東北方向為剖面,光滑平整。《安慶府志》有記載:“魯(谼)山,桐城縣東北十五里,相傳魯肅居此,其上有試劍古跡”。現在我仍然記得“此石,三國吳魯子敬試劍古跡。士人汪天孝敘”的字樣。至于另一半,仍然在山頂,路陡林深,無人帶領,根本不知在哪一處。此試劍石,據史料記載,魯肅屯兵魯谼時,曾經與士兵們一起操練。某一日,魯肅手執利劍在此教練陣法,看見士兵們有些懈怠,就突然飛身躍上一塊巨石,對士兵們大聲說道:“拒曹伐魏,必操勝券,此心志日月可鑒也!”說時遲那時快,手起劍落,巨石被劈成兩半,接著又因勢利導訓誡官兵:“驕兵必敗,如此石不堪一擊!”士兵們聽了,個個斗志昂揚,精神飽滿。后來被魯肅剖開的巨石,人們就稱之為“試劍石”。現在,試劍石還一如既往地在山上靜靜地立著,面對試劍石,我也靜靜地立著,我們彼此相視無言。
一代學師舒蕪葬在他的祖居地魯谼山。2019年11月,我與一幫文友,與他的家人一起,將他的骨灰葬在了魯谼山。對于他的是非功過,歷史自有說法。而他的離去,似乎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魯王墩坐落在魯王河邊,處在進魯谼山的地方,它是新時期至商周時代的遺存。遺址近圓形,高出周邊三至八米,文化層堆積較厚,采集有石斧、石錛、鼎足、鬲足、口沿、鬶頸等標本,紋飾有刻劃紋、弦紋、指甲紋、繩紋、附加堆紋等,這些文物出土表明該地至少在五千年前就進入了人類文明時期。墩上還有墳塋,主要有十七世紀百科全書式大學者方以智的姑姑方維儀與其丈夫姚孫棨的合墓。方維儀是詩人又是畫家,在當時的影響很大。墓處在當地村民的兩棟樓房中間,當地居民起先根本不知,直到前幾年被發現才得知,所謂大隱于世啊。而她為夫君題寫的謚號“良隱子”,是否有她的先知先覺呢?
當然,魯谼山和魯王河還有很多的人文景觀,自然景致,紅色地方,它們彼此交相輝映,厚重著這塊土地,讓這里熠熠生輝。與之承接的還有一大批在新農村建設下的村莊、生態園、文化園、休閑場所等等。它們相互疊加,使得魯谼山愈加厚重,愈加豐富多彩。長此以往,我相信,魯谼山的明天會更好,也必將源遠流長。
光其軍,安徽桐城人,中國作協會員。有作品選入安徽省高考語文閱讀模擬訓練題,有作品作為江西、安徽、江蘇、廣西、湖北、山東等省七年級、八年級、九年級語文大聯考、單元考、月考及期末質量檢測試題。散文《石橋上的時光》及《光陰的流水》分別獲得2014年、2016年桐城市首屆和第二屆桐城文學藝術獎二等獎。散文集《光陰的流水》獲得2017年安慶市第三屆文學藝術獎。出版有散文集《龍眠散記》、《為一朵花微笑》、《柔軟時光》、《光陰的流水》、《細水微瀾》、《寫不盡的桐城》、《我轉身、你成長》。主編且主筆有《文昌街道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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